《雪窦游志》鉴赏

　　雪窦，即【jí】雪窦山【shān】，在今【jīn】浙【zhè】江省奉化【huà】县【xiàn】西60里，海拔800米，为四明山的分支。唐代【dài】曾在此建寺【sì】，原为我国【guó】佛教禅宗十刹之一；今虽废，但乃【nǎi】有不少景【jǐng】点。

　　邓牧于【yú】癸巳【sì】(1293)春【chūn】暮二十【shí】四日游雪窦山【shān】。这篇游记留【liú】下了他的踪迹，也使我们【men】今【jīn】天能一睹七【qī】百年前的雪窦山的风【fēng】光。

　　游记的第一部【bù】分，作【zuò】者用四段文字【zì】，记叙【xù】由石湖(今江苏省吴县【xiàn】盘【pán】门西【xī】南十里【lǐ】)至雪窦山的行程，约占全文的五分之【zhī】二。记叙游程，交待行【háng】止，使景【jǐng】点所处及周围环境了【le】然于纸，也为【wéi】后来【lái】的【de】探奇访胜【shèng】者导游，这种笔法已【yǐ】经【jīng】形成我国【guó】游记散文的共【gòng】同特点。但是象本文，开篇在交待行程上就如【rú】此【cǐ】泼墨，还是不多【duō】见的。

　　但【dàn】细细读来【lái】并不乏【fá】味。沿途几【jǐ】百【bǎi】里，水陆兼【jiān】程【chéng】，由石【shí】湖起程，舟行【háng】二【èr】十五里达江，“江【jiāng】行九折达江口”，入溪水又行“九折达泉口”，水浅【qiǎn】处，“曳【yè】舟不得【dé】进【jìn】”，则“陆行六七里【lǐ】”，经两天两夜后，又涉小【xiǎo】溪大溪，抵达溪口才【cái】转【zhuǎn】入山路。这段朴实的文字，不仅写出了路途【tú】遥远曲折，而【ér】且在长途跋涉中，使人【rén】看出作者“闻雪窦游【yóu】胜【shèng】最诸山”后，就不殚旅【lǚ】途【tú】险阻，而“一意孤行”的勃勃兴致。

　　江浙一带，素以风景优美着称，沿途几百里，自多奇山异水，一【yī】路揽【lǎn】胜，倒【dǎo】也【yě】不觉乏累。作者用悠闲的笔调写道：“视【shì】潮上下，顷刻【kè】数十里【lǐ】”，轻舟飞驰的畅快心【xīn】情，洋溢在字里行【háng】间。一会儿【ér】舟行【háng】大溪上，深沟险【xiǎn】壑【hè】，森然可怖【bù】。一【yī】会儿巨【jù】石临水，“若坐垂踵者”，多么【me】悠闲自在【zài】。一会儿溪水环山，自【zì】高处坠【zhuì】入山涧，远远【yuǎn】望去，犹如【rú】自蛇奔赴大壑，气象万【wàn】千。更有“桑【sāng】畦麦陇，高下联【lián】络”，田家村舍，“隐翳竹树”，樵夫牧童，追逐嬉戏，颇有【yǒu】些【xiē】桃花源的味道【dào】。作【zuò】者很想知道【dào】这地方的名称和历史，无奈村民不谙吴语【yǔ】，无从得知；遗憾的心情正【zhèng】反【fǎn】映【yìng】了他对黑暗【àn】现实【shí】的不满和【hé】对美好生【shēng】活的向往。

　　如此看【kàn】来，作者对这【zhè】一段行程不惜笔墨，是有【yǒu】所记而记的【de】，并【bìng】非闲笔【bǐ】。

　　从第【dì】五段起转【zhuǎn】入山【shān】路，开始登【dēng】临雪【xuě】窦山【shān】。作者【zhě】着重记叙了雪窦山观亭，千丈岩观瀑和妙高台观石。

　　雪窦山【shān】观亭。作【zuò】者移步换景。上到【dào】第二座【zuò】山峰，这里景【jǐng】亭棋布，各【gè】揽一胜。因此作【zuò】者没有把“亭”作为描写对象，而把镜【jìng】头转向了【le】它们周围的景物【wù】。隐【yǐn】秀【xiù】亭处是【shì】万杉【shān】藏秀；漱玉亭下是甘甜清泉；锦镜边海【hǎi】棠围池，花影映水，灿烂如【rú】锦秀；寒华亭【tíng】内题留【liú】荟【huì】萃，文【wén】采精华；大亭上有【yǒu】宋理宗的“应梦【mèng】名山”御【yù】笔……一路观光，美不胜收。

　　千【qiān】丈岩观瀑。千【qiān】丈岩，顾名思义【yì】，这【zhè】里崇岩壁立，谷深【shēn】千丈，是个险峻之地。作者登临“崖【yá】端”，攀树“下视【shì】”，以至“目眩心悸”，历险逐胜之情跃然纸上。飞【fēi】雪亭观瀑，是千丈岩【yán】的【de】着名景观。“初若大练，触岩石，喷薄如急雪飞下【xià】。”寥寥十余字，写【xiě】出【chū】了瀑布自崖顶飞泻潭【tán】下的壮观景【jǐng】象：它自锦镜直径【jìng】十余丈【zhàng】的大园池喷薄【báo】而下，始则宽如【rú】大【dà】练，继而与岩石【shí】相激，珠【zhū】玑【jī】四【sì】溅，细【xì】若飞雪，纷纷急【jí】下【xià】。沾【zhān】湿衣【yī】襟，着实让人心醉。“情【qíng】以【yǐ】物生”(刘勰《文心雕龙·铨赋》)，“辞以情发”(刘【liú】勰《文心【xīn】雕【diāo】龙·物色》)，这一惊一喜引发了作者【zhě】的感慨。他唇吻【wěn】翕动，刚【gāng】要启【qǐ】口，环顾【gù】四周，竟【jìng】没有一个知音【yīn】，不禁“怅然久之”。他想说什【shí】么呢？”此【cǐ】时此刻作者决【jué】非是【shì】要赞山吟水，他要“清谈【tán】玄辩”(多指玄妙【miào】的哲理)。作者32岁时南宋【sòng】灭【miè】亡，怀着悲愤的【de】心情，拒不【bú】出仕【shì】；放【fàng】浪山水以【yǐ】后，逢寓止则【zé】“杜【dù】门危坐，昼夜【yè】为一食【shí】”(《洞霄图志》)，以后隐居【jū】洞【dòng】霄宫【gōng】，也过着“身不【bú】衣帛，楮御寒暑”(《伯【bó】牙【yá】琴》)的清苦生活，直【zhí】到在超然馆无疾坐【zuò】化，终不改志【zhì】，走的是一条多【duō】么艰险【xiǎn】的人生之路啊!虽有【yǒu】谢翱、周密(也是抗节隐【yǐn】逸之士)二位好友，但都【dōu】未曾同游，且【qiě】境况相【xiàng】似……在伤时感遇的慨叹中，流露出了作者的幽愤与渴望。

　　妙【miào】高【gāo】台观【guān】石。这里山石岩岩，奇形怪状，作者就极力描【miáo】摹它【tā】们的形【xíng】象，盛赞它们“自然动【dòng】人”，远远胜过“观花”。刚才的“怅然”云散【sàn】了【le】。其实【shí】，这【zhè】种伤时感遇之痛是切肤入髓【suǐ】的，稍有引发，就由【yóu】衷而出。上文有三处写到【dào】琅琅书声：一处是药【yào】师寺【sì】的【de】寺僧读书声【shēng】，一【yī】处是溪口大【dà】废宅【zhái】中【zhōng】传【chuán】出“诵【sòng】声”，一处是雪窦寺的【de】主僧少野读【dú】诗声。听到这些【xiē】亲【qīn】切【qiē】的读【dú】书声，作者不仅驻足谛听，还要辩析一【yī】番，评论一番。我国古代知【zhī】识分子的处世【shì】之道是修身积学【xué】，齐家治国。作者在【zài】《逆旅壁记》中说：“余家【jiā】世相传，不过书一束。”这位书香了弟对读书声倍【bèi】感亲【qīn】切与惊【jīng】喜，正反映了他虽【suī】身在山水，但终难忘情于世【shì】事人【rén】道【dào】。可见，寄身荒野乃是出于无奈【nài】。作者惟恐没有人懂得他的心曲【qǔ】，特将自己【jǐ】的文集命名为《伯【bó】牙琴【qín】》，大【dà】概就是耿耿于此【cǐ】吧。

　　邓【dèng】牧在自【zì】叙传中说：“以文字请，每【měi】一【yī】篇出【chū】争传颂之，非其人求【qiú】之厚馈弗为。”我们不必对他索取厚【hòu】馈加以厚【hòu】非【fēi】，且看他对自己的文字【zì】是何等【děng】的自重。总观全文【wén】，作者很善【shàn】于把握景物的特点：雪窦山【shān】的【de】亭，千丈岩的瀑，妙【miào】高台的石，各具特色。闽【mǐn】浙一带【dài】，三江九溪，苍山与碧水，总是相依【yī】相【xiàng】伴，雪窦山更是如此【cǐ】。但【dàn】作者写水，各【gè】择【zé】其妙：或写形，如【rú】“白蛇【shé】蜿蜒”；或写声【shēng】，“溪声绕亭【tíng】”；或写【xiě】味【wèi】，“饮之甘”；或写动，“大溪薄山转”；或写静【jìng】，“花【huā】时影注水中”；总之，使人领略【luè】到每一景物的独胜【shèng】之处。

　　作者描摹景物的形态，不拘一格。妙高台的山石【shí】：色，“或绀(gān微带红的【de】黑色)或苍”。形，有的【de】象扣着的盂；有的象丢弃的【de】帽【mào】子，委屈地躺在地上；有【yǒu】的【de】象蛟跳跃；有【yǒu】的【de】象兽蹲踞。远处的山峰，“青岚【lán】上浮，若处【chù】子【zǐ】光【guāng】艳溢【yì】出眉宇”--青【qīng】霭缭绕，阳光穿【chuān】射，色彩缤纷，简直象个蛾【é】眉秀【xiù】目，脉脉【mò】含【hán】情【qíng】的少女【nǚ】，再美的花也比【bǐ】不上。这段【duàn】不足百字【zì】的景物描写，竟川了动情结合，比喻拟人【rén】，远眺近观，对比衬托……直到穷形尽相方才【cái】收笔，如【rú】此的精细【xì】酣畅。

　　寄【jì】情于景，寓【yù】志【zhì】于物，是我国游记散文的传【chuán】统，到【dào】唐宋时期，已经达到“物我双会”的境界。本文【wén】作者把自己的伤时感【gǎn】怀都融【róng】注在景物之中，自然而亲切【qiē】，令【lìng】人心领神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