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忆安石风流，东山岁晚，泪落哀筝曲。

　　登览怀古【gǔ】之作【zuò】，往【wǎng】往以历史的变迁【qiān】寄【jì】寓对国事的【de】感慨【kǎi】，借古讽今，以雄深跌宕为【wéi】胜。对于知己的唱和之作，往往是心语的倾诉，以【yǐ】诚【chéng】挚深切为高。要将这两种意思打和成【chéng】一片，就【jiù】需要糅合【hé】两种不【bú】同的美学风格，兼有雄深与温婉。这是一种【zhǒng】难以达【dá】到的妙【miào】境，而本词显然达到了这一境【jìng】界【jiè】。此【cǐ】词分以【yǐ】下几个方面下笔：建【jiàn】康的【de】地理【lǐ】形势、眼前的败【bài】落景象，并用东晋名相谢【xiè】安的遭遇自喻，表达词人缺乏【fá】知音同志之士的苦闷【mèn】，最后用长江【jiāng】风浪险恶，暗指南【nán】宋的【de】危【wēi】局【jú】。

　　开头三句，开门【mén】见山，直接【jiē】点明主题，抒发内心感情基调。然后再【zài】围【wéi】绕主题，一层【céng】一曲地舒【shū】展开来。“上危楼，赢得闲【xián】愁千斛”，是说词人登【dēng】上高楼，触【chù】景生情，引起无【wú】限感慨。“闲愁千斛”，是【shì】形容愁苦极多。“闲愁”，是作者故作轻松之笔，其【qí】实是【shì】作【zuò】者关【guān】心【xīn】国【guó】事但身不在要位始终不能伸【shēn】抗金【jīn】之志的【de】深深忧愁。

　　四、五两句，采【cǎi】用【yòng】自问【wèn】自答的方式，把“吊古伤今”落到【dào】实处【chù】。“虎踞龙蟠何处是【shì】”？问话中透出今不比昔的悲凉。据《金陵图【tú】经》记载：“石头城【chéng】在健康【kāng】府上元县西【xī】五【wǔ】里。诸葛亮谓吴大【dà】帝曰：‘秣陵地形，钟山龙【lóng】蟠，石城虎【hǔ】踞，真帝王【wáng】之【zhī】都也。’”正因【yīn】为如此，健康曾经成为六【liù】朝的国都。但在辛弃疾看来【lái】，此时却【què】徒【tú】留空名，和一片败亡【wáng】的气息。这里暗中【zhōng】，谴责南宋朝廷不【bú】利用【yòng】健康的有利地形抗击金兵、收复【fù】中原饱【bǎo】含感情【qíng】的问答异【yì】常生动地勾画出【chū】词人大声疾【jí】呼、痛苦【kǔ】欲绝、气愤填膺的形象【xiàng】。“兴亡满目【mù】”，“兴【xìng】亡”是【shì】偏义词，侧重于“亡”字。

　　“柳【liǔ】外斜阳”五句【jù】，是健康眼前的景象【xiàng】，把“兴亡满目”落到【dào】实处【chù】，渲染一种国势渐衰【shuāi】悲凉【liáng】凄楚【chǔ】的气氛：夕阳【yáng】斜照在【zài】迷茫【máng】的柳树【shù】上；在水【shuǐ】边觅食的鸟儿，急促地【dì】飞【fēi】回窝巢；垅上的乔木，被狂风【fēng】吹【chuī】打【dǎ】，飘落下片【piàn】片黄【huáng】叶；一【yī】只孤零零【líng】的小船，漂泊在秦淮河中，匆匆【cōng】地【dì】向西边驶；不知何人，吹奏起悲凉的笛声。映入词入【rù】眼帘怎能不勾起【qǐ】作者忧【yōu】国的感【gǎn】叹。同时词人独选此【cǐ】景，也正是意在表达【dá】自己内心的情感。从构思而言，上【shàng】片三个【gè】层次，采用层【céng】层递进、环环紧扣【kòu】的笔法，衔接极为严密。而各个层次【cì】，又都从不同的角度，加深和强【qiáng】化主题。

　　上片【piàn】十句【jù】侧重【chóng】于吊古伤今。下【xià】片十句则【zé】侧重【chóng】于表【biǎo】现词人志不得神、无法【fǎ】实现抗金【jīn】国收河山壮【zhuàng】志的愁苦，及其对【duì】国家前途【tú】的忧虑【lǜ】。下片亦分三【sān】个层【céng】次，前五句为一个层次，是曲笔。次三【sān】句为一个【gè】层次，是【shì】直抒胸臆。最后两句为一个层次，是比喻。各层次的笔法虽【suī】不相同，但能相辅相【xiàng】成，浑然【rán】符契。

　　“却【què】忆安石风【fēng】流”五【wǔ】句，用谢安（安【ān】石）受谗被疏和淝水之战等典【diǎn】故。前三句写【xiě】谢安早年寓居会稽，与王【wáng】羲之等知名文人，“渔弋山【shān】水”、“言咏属文”，风流【liú】倜傥逍遥【yáo】洒【sǎ】脱【tuō】。作【zuò】者借此表达自己本也可隐居安逸【yì】但忧国【guó】之【zhī】心使其尽小国事，以至“泪落【luò】哀筝曲”。晋孝武帝司【sī】马曜【yào】执政，谢安出任宰相，后来受谗被【bèi】疏远。

　　“泪落【luò】哀筝曲”，是写谢安被疏【shū】远后，孝武帝有次设【shè】宴款待大将桓伊，谢安在【zài】座【zuò】。桓伊擅长弹筝，谢安为孝【xiào】武帝弹一曲《怨诗》，借以表【biǎo】白谢安对皇【huáng】帝的忠心，和忠而见疑的委屈，声【shēng】节慷慨，谢安深受感动【dòng】，泪下沾襟。孝【xiào】武帝【dì】亦【yì】颇有愧色。词人在此借古人之酒杯，浇【jiāo】自【zì】己之【zhī】块【kuài】垒，曲折隐晦地表达【dá】未见重【chóng】用志不得伸的情怀。“儿辈”两句，写谢安出任【rèn】宰相未【wèi】被疏前，派弟弟谢石【shí】和侄儿谢【xiè】玄领兵八万，在淝【féi】水大【dà】败前秦苻坚九十万大军的事。当捷报【bào】传到健康，谢【xiè】安正在和【hé】别人下棋。谢【xiè】安了无【wú】喜色，仍【réng】下棋如故。别【bié】人问谢【xiè】安战况时【shí】，谢安才漫【màn】不【bú】经心的答道：“小儿辈遂已破贼。”这段【duàn】历史【shǐ】，本来说明谢安主持国事，沉着与【yǔ】矜持【chí】。可是，辛弃疾改变了它的原意，把词意【yì】变成：建立功名的事【shì】，让【ràng】给小儿辈【bèi】干吧，我【wǒ】只【zhī】须【xū】整天【tiān】下棋消磨岁月！不难看出【chū】，这里包含【hán】着词人【rén】壮志未酬、虚度年华的愁苦，同时也给【gěi】予议和【hé】派以【yǐ】极【jí】大的讽刺。

　　辛弃疾为词气魄【pò】不亚于【yú】东坡，但这【zhè】里【lǐ】却屡用喻指，语含讥讽，可见长期的压【yā】抑使【shǐ】之极【jí】度愤懑，而面【miàn】对现实除了无【wú】奈更别【bié】无【wú】他法。

　　“宝镜”三【sān】句，笔锋又【yòu】双【shuāng】从历史【shǐ】转【zhuǎn】到现【xiàn】实，词人用寻觅【mì】不到“宝镜”、夜幕【mù】降临、无人劝【quàn】酒【jiǔ】，暗【àn】喻壮志忠心不【bú】为人知、知音难觅的苦闷。“宝镜”，唐李【lǐ】濬《松窗杂录》载秦淮【huái】河有渔人网得宝镜【jìng】，能照【zhào】见【jiàn】五【wǔ】脏六【liù】腑，渔人大【dà】惊，失手宝镜落水，后遂不能【néng】再得。这【zhè】里借用此典，意在说明自己【jǐ】的报【bào】国忠心保国【guó】之才无人鉴【jiàn】察。刘熙【xī】载说：“稼轩词龙【lóng】腾虎掷，任古书中俚语、瘦语【yǔ】，一【yī】经【jīng】运用，便得风【fēng】流【liú】，天姿是何敻异！”（《艺概·词曲概》）的确，“宝镜”三句，感情基调虽【suī】然悲愤沉郁，但词【cí】句却【què】含蓄蕴藉，优美动人。

　　最【zuì】后两句，境界【jiè】幽远，寓意【yì】颇深。它写词人眺望【wàng】江面，看到狂风怒号【hào】，便预感到风【fēng】势将会愈来愈大【dà】，可能明朝长江卷起的巨浪，会把【bǎ】岸上的房屋推翻。这两句不仅【jǐn】写【xiě】出【chū】江【jiāng】上波涛【tāo】的险恶，也暗示对时局险恶【è】的忧虑。

　　“吊古”之作【zuò】，大【dà】都抒发感慨【kǎi】或鸣不【bú】平。辛弃疾写得尤【yóu】其【qí】成功【gōng】，感人至深。《宋史》本传称其“雅善长【zhǎng】短句，悲壮激烈【liè】”。即说明辛词此【cǐ】类作【zuò】品的豪放风格。